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读刘孝存《地久天长》 

　　回忆往事有时是很残酷的。不仅有“好汉不提当年勇”的伤感，还会有重新撕开伤口的疼痛，以及对生命流逝的惋惜。刘孝存的长篇小说《天长地久》就给我一种复杂而深切的体会，掩卷之后很久，我还沉浸在他所营造的对青春年华恋恋不舍的氛围中不能自拔。

　　小说以1966年至1976年的中国社会为背景，写了一代人在这10年中的成长和沦落，写了他们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写了他们如何在贫瘠的文化土壤中拼命吸收有价值的养分，努力造就一个健全的生命和人格。孝存兄出自京城的胡同，他的写作自然也浸染着京城胡同的风情与风貌。

　　小说的核心人物是“吉他王”关金雄，故事开场的时候，他还是个孩子，四个小伙伴儿中，他是头儿。他当这个头儿，不是因为他多么霸道，而是因为他非常仁义。很小的时候，赵三儿在林子的后背上贴了个小王八，是他悄悄把画着王八的纸扯下来，没让林子出丑。在以后的岁月中，不管遇到什么麻烦事，他都是他们的主心骨，朋友有了危难，他一定出手相助，毫不迟疑，哪怕自己因此受到牵连。那年追查手抄本，赵三儿因一本《第二次握手》，不仅自己被保卫部门关起来，还把朋友也送进了留宿学习班。关金雄为救他们，四处奔走，甚至冒险去和关在学习班的方惠民联系，鼓励他顶住压力，死不认账。

　　他帮助别人，是不图回报的，但如果别人帮了他，他却一定尽力去报答。那时，他们常常趁着夜色到龙潭湖心的小岛上弹琴唱歌，不想被警察盯上了。一个叫小福子的残疾人无意中救了他们。就在警察和民兵要上岛抓他们的那一刻，小福子以暴露自己的方式，转移了警察和民兵的注意力。关金雄为有这样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暗中帮助自己而大为感动，他毫不犹豫地收下了这个徒弟。他执意要娶戴红做老婆，更体现了这个人有恩必报的思想逻辑和行为方式。“文革”之初，因为弹吉他，红卫兵把他抓走关在学校的地下室里，看守他的两个女红卫兵，其中一个就是戴红。他用琴声和歌声感动了戴红，趁另一个红卫兵不备，戴红放走了这个立刻就要上台挨批斗的“要犯”。

　　为报救命之恩，关金雄找了她八九年，当他们再次相遇的时候，戴红已经是个饱经沧桑的女人。她跟着哥哥“长征”到了山西的革命老区，哥哥参加当地的武斗被打死了，不久，她就在当地落户当了农民。在这里，她爱上了一个暂时落魄的干部子弟，并和他有了孩子，但最终被无情地抛弃了。关金雄就在戴红最困难、最绝望的时候，找到了她，说什么也要娶她，并且表示要帮她把户口办回来，“如果办不成，我就辞职跟她去”，他说。

　　就是这样一个有情有义、敢作敢为、知恩图报的人，由于生活在那样一个时代，他也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其实，他的生活理想很简单，并不想参与到社会运动中去，但是，他的我行我素一再受到打击，不知不觉就被裹挟着加入了社会运动的大潮。“四五”运动过后，他带着满腔悲愤，又来到龙潭湖畔弹琴唱歌，他要为在运动中遭难的朋友们唱一支歌。这时，巡逻小分队过来了，他们的暴力也阻止不了他要放歌。他唱的是《斗牛士之歌》：“勇敢的人们的节日，来吧！准备着！来吧！来吧！啊！斗牛勇士快准备起来！”他的徒弟，身有残疾的小福子也抱起了自己的琴，为师傅的歌喉伴奏。这时，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成了一个有尊严的人。

　　关金雄就死于那一刻。事实上，他的短暂一生，命途多舛，从来都没有离开过这把吉他。因为吉他，他差点与死神会面；因为吉他，又使他死里逃生；因为吉他，他结交了许多肝胆相照的朋友……不过，在这部小说中，这把吉他似乎还有更多的含义，它是那片贫瘠、荒凉土地上迎风摇曳的一株红罂粟。它用美好的音乐滋养着那一代人的心田，使他们的心地变得柔软。在那个大革文化命的时代，恰恰是文化成为我们这一代人的保护神，虽然我们为了这种信仰付出了各自的代价，甚至像关金雄还付出了年轻的生命，但是我们不后悔，因为，有了这碗酒垫底儿，以后无论遇到什么酒，我们都能对付。（来源：北京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