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在俄国版画与小说之间
一
民国初的文坛,无论小说还是文人画,尚处于幼稚的摸索期。那时就有了域外小说的译介和绘画的引进。二者的格局虽不大,但在圈内却有了不小的影响。这里鲁迅和他的友人陈衡恪扮演了重要角色,一个注重弱小国家文学的翻译,一个从洋人的绘画里找到中国文入画的更新点,和前先的艺术大不相同的。鲁迅藏有陈氏的多幅作品,对其新鲜的表达式是感兴趣的,而陈氏亦在鲁迅那里看到了新文学形成的可能。美术与文学就这样进入到了现代人的语境里。
鲁迅后来的文学成就,固然有诗文上的天赋,还有两种因素也起了很大作用。一是文物收藏与鉴赏内化了旧文明的奇特之气,二是对外国美术的研究推广带来了感知事物的丰富的视角。尤其是木刻艺术在他文字间的投射,一定程度深化了创作的意象。他的小说与杂文中明暗交织的现象,在内蕴上与欧洲一些木刻作品有着韵律的相似性,鲁迅作品的画面感是强于同时代的许多作家的。他在绘画上的修养连今天的画家也赞叹不己。在他那里,文学与美术的妙处汇于一体了。
有一个现象是值得注意的,鲁迅虽留学日本多年,也喜欢浮世绘的某些奇作,但他更注意的却是俄国的绘画与小说。德国、英国、比利时次之。不懂俄文的他,经由日文与德文,开始进入俄罗斯这片神奇的土地。你看《呐喊》、《彷徨》的氛围,分明就有安特莱夫与迦尔洵的影子,《野草》似乎回荡着屠格涅夫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幽魂,晚年的杂文中,理论与诗意并存,俄国版画中的忧愤与沉郁都闪现其间。我一直认为,晚年鲁迅的文字一直很好,精神越发深广,与他的翻译与美术活动有关。那些域外的东西在深深地吸引着他。并且有意无意地将一些意象散发到汉文字的表述中,这一点十分重要。在线条、色彩和文字之间,一旦建立起互动的合力,其表述的丰富与深切是单一的作家与美术家所不及的。
二
鲁迅对俄国文学的关注始于留日时期。那时的日本文学、美国文学、以及法国文学都未能吸引他。从那时他读书的兴趣和爱好看,外在的东西很难同化自己,倒是以自己的兴趣去寻找到域外可以共鸣的精神存在。1906年后,他与周作人开始潜心翻译,译的都是些东欧弱小国家的作品。在那本印数极少的《域外小说集》序言里,鲁迅写道:
异域文术新宗,自此始入华土。使有士卓特,不为常俗所囿,必将犁然有当于心,按邦国时期,籀读其心声,以相度神思之所在。则此虽大涛之微沤与,而性解思惟,实寓于此。
《域外小说集》于1909年3月、7月先后在日本东京出版。后来再版时又增添了些作品,共有译文二十余篇,其中俄国作家的作品十八篇。它们是:斯蒂普虐克的《一文钱》,迦尔洵《邂逅》、《四日》,契诃夫《戚施》、《塞外》,梭罗古勃十一篇,安特莱夫两篇。这几篇俄国人的作品,有的是周作人所译,都有些灰暗,布满了痛楚。然而又非消沉到极点的吟哦。在文本的背后分明是突奔,不安的悸动。是失败者反抗的声音。那时日本的文艺似乎还在暧昧与模仿欧美强悍的文化的过程,并无多少撼人的力量。而俄国人却将青年鲁迅吸引住了。他回国后,也不断关注俄国人的文学,并将安特莱夫、迦尔洵、阿尔志跋绥夫的小说译成了中文。这几个俄国小说家的作品都有相似的地方,一是通篇残酷,写出人间的苦楚与人性的悲痛。二是都具有绘画的画面感,仿佛油画与木刻一般,色彩强烈的反差,在明暗交错里,流动着大的悲欣。三是跳跃着非秩序的情思,带有印象主义与现代派的痕迹,将内心的骚动形象地勾勒出来。但他们并不逃逸人间,一切都植根于土地与民众之中,是泥土气与血腥气的混杂。鲁迅感叹安特莱夫的创作时说:
安特莱夫的创作里,又都含着严肃的现实性以及深刻和纤细,使象征印象主义与写实主义相调和。俄国作家中,没有一个人能够如他的创作一般,消融了内面世界与外面表现之差,而现出灵肉一致的境地。他的著作是虽然很有象征印象气息,而仍然不失其现实性的。
鲁迅的话至少透露了两个信息:首先是对那艺术表达的超常性的认可,形式也是内容,现代主义式的独白的确将精神的维度扩大了。其次是惊异于对现实表现之深,艺术家如果不能置身于生活的场景,且深深地感知它,描摹它,那也就失去了被阅读的意义。这两点一直纠缠了鲁迅的一生,他自身的写作也自觉不自觉地遵守着类似的原则。
俄罗斯艺术是介于基督教文化与伊斯兰文化之间的特别的存在。激情、圣化、冲动、血色,一直缠绕着那个世界。鲁迅天性中也带有着类似的因子。俄国土地上发生的一切,有许多地方与中国有着惊人的相似性。都经历了帝制的衰落与解体,农奴与贵族,平民与知识阶层在外来文明的冲击下不断变化与组合着。在动荡与变迁里,艺术家们承担了一个民族的精神重负。鲁迅从那些故事与心境里,嗅出了人生的真的气味。后来,就是1932年,鲁迅在《祝中俄文字之交》中谈道:
那时就知道了俄国文学是我们的导师和朋友。因为从那里面,看见了被压迫者的善良的灵魂,的酸辛,的挣扎;还和40年代的作品一同烧起希望,和60年代的作品一同感到悲哀。
在这种“希望”与“悲哀”里,他发现了艺术中动人的热流,当精神从物欲与死灭里升腾的时候,反俗的力量显得何等重要。在这个意义上,鲁迅接受了俄国文学,且感染了其间的气味。正如他自己的坦言,其创作里就分明有了安特莱夫的阴冷,亦有果戈理式的反观。其实除二者之外,在俄国作家群中,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痉挛,残酷更适合鲁迅的审美口味。因为在黑暗到极点的时候,拷问现实与拷问自我,是不可或缺的。后两者对他的吸引力,也是相当可观的。
在一篇文章里,他明确地表示了对美欧强国一些文学的轻视,他厌恶那些贵族的文字和闲适的咏叹。“伦敦小姐的缠绵和非洲野蛮之古怪”,在他看来与自己的生活毫无关系。俄罗斯土地发生的一切,似乎都牵动着中国人。如何摆脱奴隶之苦,如何在绝境里走出,如何表现而又改变人生,等等,这些已被描述过了的话题,对黑暗中摸索前行的人而言,是不可多得的参照。俄罗斯的现代文艺只有短短的历史,从无到有的过程,正是知识阶层形成的过程。鲁迅其实是从这个层面上,亲切地走进了那个神奇的世界。
三
较之于小说、诗和散文,俄罗斯绘画进入他的视野稍晚一点。或者确切地说,他自觉地研究俄国版画,还是后来的事情。
为什么对版画情有独钟,而不是别的艺术样式?这和鲁迅的文学活动有关吧。他出版的第一本作品集《呐喊》在1923年,那时条件较差,封面设计也简单得很,他对整个装帧是不满意的。到了1926年,《彷徨》问世了,封面已开始讲究,请了陶元庆作图,使全书有了异样的色彩。1920年代后期,一些作家的集子已开始有了插图,比如鲁迅编辑的孙福熙的《山野掇拾》、《大西洋之滨》,插图就很讲究。但有些是欧洲的绘画,其中的意象并未引起鲁迅的兴奋。而那时《东方杂志》、《新青年》等杂志尚难看到好的插图,只是在英文与德文著作里,看到了诸多插图,尤其是版画插图,这也勾起了他的欲望。1927年4月9日致台静农的信中,他就表示要为自己的那本《朝花夕拾》自画插图。同一时期在致友人章廷谦的信中,请其在旧书坊里留心两种书,一是《玉历钞传》,二是《二十四孝图》,均系木刻本。在鲁迅看来,文与图相配,大概可使书品增高,是件大好事。鲁迅自己是画一手好画的,他不太看好自己的毛笔字,而对绘画倒有几分自信。这一点在与章廷谦的信中流露过。不过域外的图书插图最终打破了自己亲自动手的新梦。待到1927年底看到日本板垣鹰穗的《近代美术史潮论》时,其中图文并茂的格局,让他大开眼界,遂有了关注外国插图本的热情,一面更留心自己作品的封面设计,一面与画家队伍建立了联系,此时的《朝花旬刊》,已出现了英国与瑞典画家的木刻,连日本菇谷虹儿及英国格列不列女士的木刻也能看到了。一种推动新生版画的设想,就这样形成了。
1928年4月8日,他的学生李秉中将日本新出的《苏俄美术大观》寄来,这大概是他系统了解俄国木刻的开始,第二年,他就已决计亲自印制俄苏木刻于上海,与柔石合编了《近代木刻选集》。彼时能看到的外国版画不多,只以德国、英国、比利时、日本、俄国为限。德国版画只注意到了凯绥·珂勒惠支、格罗斯、梅斐尔德等,英国的有比亚兹莱,比利时的是麦绥莱勒,日本的为目前谷虹儿。但俄苏的画家却是一长串的名字:克拉甫兼珂、法孚尔斯基、亚历克舍夫、毕珂夫、索洛维赤克、保夫理诺夫、斯塔罗诺索夫……
可以想见他在初次接触俄国木刻作品时的惊异。在他的想法中,一个民族的文艺里,绘画与文字,在某种程度是有同构性的。俄国木刻里分明也有了文学里的精神,注重于写实,又有精神的灵动,常从悲愤里升腾明亮的大爱。犹如地火的突奔,在黑暗愈深的时候,喷出的光焰愈亮。所以绘画的世界其实也是文字世界的互证,一定程度还原了、再现了民族风景,这对不懂俄文的鲁迅而言,在一个新奇的王国发现了艺术的另一种可能,而中国新的文艺缺少的恰是类似的存在。
看到了文学与绘画间的同构性,那么在木刻作品里追求的,也恰是文学中的境界。中国旧的山水画呈现的境界并未超越诗文的内容,画家在根本点上是和文人思考着相近的精神。晚清的林纾的绘画几乎他古文的变体,老气、枯瘦、静穆。至于后来丰子恺的散文和漫画,也像是姊妹一样,神韵的背后有禅的影子。俄国木刻插图,提供了与文字相近的意象,有时甚至更为直观地流露出社会风俗、民心、意识形态。鲁迅曾编校过《静静的顿河》,就感叹过气象的浩大。当接触了克拉甫兼珂为《静静的顿河》作的插图时,小说的景象完全活了,顿河两岸的秀丽风光,人在苦难中清冷的身影,仇杀里的恐怖,别离的凄苦,都深切地展开了。所有的插图都布满力量与幽玄之气,人间的冷热交织在线条的流动里。优美的图书,有了诗文的高格,又有插图的精美,那是图书出版的荣幸。文学与美术,就这样联姻地打动着读者,它也印证了诗画一体,相互参证的道理。俄国人在艺术领域提供的新意,不知感动过多少个民国间的中国文人。
四
1930年5月上海光华书局出版社出版了鲁迅编辑的《新俄画选》。收有苏联木刻作品十三幅。1934年,先生又编印了苏联版画集《引玉集》,收有作品五十九幅。在他去世的1936年,还编印了一册《苏联版画集》,一时影响颇大。此外在其他图书和杂志里,也收有苏俄版画数种,数目是相当可观的。浏览这些旧时的作品,丝毫没有过时的感觉,至今仍让人有种心血涌动的冲击。鲁迅当年在这些图册里,发现了俄国人的血性、毅力、不甘于沉沦的豪气。不同风格的木刻全面折射出苏俄历史的痕迹:流血、搏杀、堕落、期待……人性中黑暗与明亮的东西在那里都可以找到。看着先生收藏的图画,也让人嗅出陀思妥耶夫斯墓、迦尔洵、莱蒙托夫文本中的痉挛、痛楚与求索之气。它们弥漫在画册间,与画景中的人与物遥相呼应。比如陀蒲晋司基的《窗内的人》,黑色的人影张望着外面的雨天,有着期待的心绪,这似乎和鲁迅的《野草》片断也是重合的;克林斯基《克伦漠林宫二袭击》乃写实的镜头,然而力量与光彩,带有史诗印象,含着大气。法孚尔斯基《墨斯科》是一幅辽远的都市之景,黑白之间隐着人间的诸多奥秘;保里诺夫《批译家V·培林斯基像》有诗一般的韵律和思想的张力,为头像中的精品。至于《引玉集》中阿列可舍夫作品的不凡的意象,更是大气磅礴,在力与光的冲击里,可以想象那精神的刚烈与坦然。俄国人的绘画不都是悲怆、硬朗的,像鲁格里珂的《儿童》就秀雅灵动,清淳而精致,含情脉脉于其中。而他的那幅《托罗茨基夫人像》刻出了心灵的静谧,是月光般的美丽。俄国画家掌握了变动中的不变以及精神独白的技巧,在简练之中,有万千气象,其效果与俄苏小说,可以说是十分相近的。
我猜想鲁迅重视俄国绘画有多种原因,这个国家新生绘画的历史不长,19世纪前还没有什么杰作,受法国的影响很大,多是模仿的东西。到了20世纪初却突飞猛进,域外的艺术很快本土化了,且有了长足的发展,这是否可以引起一种镜鉴?俄国经验如果在中国出现,那么中华美术庶几亦可跟上别国的脚步。此其一。革命后的文艺也出现了唯美与写实相间的作品,并未都口号化和观念化。在动荡的岁月,艺术也能在表达精神的自由时,呈现出技巧的尚达。较之于中国浅薄的文艺家,这是一个启示。此其二。透过种种新奇的角度和情境,也能了解到这个新生国度的各种生活,它比小说更直接更感性地再现了新俄的生活,有史料上的意义。此其三。木刻里有文字表达不出的另一种意境,它一定程度还原了场景,更为直接呈现出社会的一角。这些艺术样式打开了认识俄国社会的一个窗口,许多人正是从这个入口里了望到了那个世界的风景。
俄苏文学与绘画在鲁迅的眼里是健康的,至少是摆脱了忧郁的阴影,有不安于现状的思考,是日常生活与精神生活的扫描。鲁迅以为中国的文学也好,美术也好,缺少的恰是这种精神,在一次讲演中,鲁迅写道:
今天的画家作画,不应限于山水花鸟,而应是再现社会的情况于画幅之上。而中国社会上所欢迎的是月份牌。月份牌上的女性是病态的女性。月份牌除了技巧不纯熟之外,它的内容尤其恶劣。中国现在并非没有健康的女性,而月份牌所描写的却是弱不禁风的病态女子。这种病态,不是社会的病态,而是画家的病态。画新女性仍然要注意基本技术的锻炼。不然,不但不能显新女性之美,反扬其丑,这一点画家们尤其要注意。
上述的看法也包括了对文学的思考,意思是相近的。我们看他晚年写《女吊》、《我的第一个师傅》,在韵律上都有超凡之笔,绝无那些无病呻吟的痕迹,而且显得更为切实、幽深,有着玄奥与放达相兼的气韵。应当说,他的杂感的穿透力固然有理性的力量,其中画面感也是不可忽略的因素。鲁迅的文字有木刻般的明暗相交之伟力,细心的人是一下子就可以感受到的。
五
俄国文学与俄国美术间的悲怆,冲荡的气韵和鲁迅精神的交织,形成了现代中国文学的一道迷人的景观,上述描述里昭示了美术与文学在一个作家身上互动的意义。也许正是二者间的互动。成就了鲁迅的艺术。1934年7月12日,他在致陈铁耕的信中有这样一段话:
德国版画怕一时不易办,因为原画大,所以也想印得大些(比《引玉集》至少大一倍),于是本钱也就大,而我则因版税常被拖欠,收入反而少了。还有一层,是我太不专一,忽讲木刻,忽讲文学,自己既变成打杂,敌人也因之加多,所以近来颇想自己用点功,少管种种闲事……
从他晚年的活动表看,周围主要是文艺界青年人,弄小说的青年作家是一群,木刻青年又是一群。这可以说是他生命的两翼,后来那些青年都成了他的遗产的继承者。延安鲁迅艺术学院与沈阳鲁迅美术学院以及北京鲁迅文学院,几乎都延续着1930年代形成的精神。鲁迅在文学界的影响是深广的,而他在美术界的辐射力同样不可忽视。只要看李桦、张仃、吴冠中、张望、司徒乔、赵延年、陈丹青对《呐喊》、《彷徨》、《野草》诸书的钟爱,以及在创作中坚守的精神,当能感触到现代知识群落相近的选择。陈丹青在一次交流里,专门论述了鲁迅的有趣与好玩,其实就是看到了文学与美术共同的通道。这两个本来不同的领域,由此汇入到一起了。赵延年的木刻创作里,始终流淌着五四的激流,他一生的活动,都笼罩在鲁迅的影子里。比如悲怆的乡间穷人命运,孤独的知识者的吟哦,地火的涌动等等。其实亦是诗与画的交响,也一定程度将《鲁迅全集》的内蕴感性化了。现代中国没有一个作家能在文学与美术间形成如此大的影响力。俄罗斯大地上的诗魂经由了鲁迅的点化,在中国知识界延伸了半个多世纪。他也因此成了文学与美术领域巨大的精神存在。
中国的学界谈论鲁迅时,往往只在文学上花费笔墨,忘记的却是精神的形成的复杂背景。鲁迅是个有旧习的人,喜搜文物,厚爱碑帖,对汉代画像,民间笺谱颇为欣赏,1930年代与郑振铎同编《北平笺谱》时,用力甚勤,精致高雅间散着奇气。中国的古诗文里,魏晋的超迈高古是诱人的遗产,此间的书法也脱俗高妙。民间后来形成的版画、绣像之类,都非宫廷间的奴气,有人间灵动的情思。这些诗文与美术品相互参照,对读起来,有诸多快感。诗人看画可以生情,画家读诗亦能心动。二者的交汇形成了舞蹈与戏剧,艺林间的进化就是这样形成的吧。鲁迅深知传统间的佳作的意义,却又不满足于此。或许心里觉得,如若参之异域的精神之火,也可能造就新的艺术的。比如中国的诗歌与小说,流于简单化的调式,无深层的意蕴。绘画中写意者多,冲荡的精神角斗与心灵战栗,几乎无法看到。俄国小说与绘画,就有中国艺术中少见的惊悸、悲悯和拷问。那是引导人走进思想王国的灯火,穿过了盲区,在心灵的旷野里跋涉着。出现此种气象,一是吸收了欧洲个性的传统,在那些小说家与木刻家身上,偶也能看到尼采、叔本华、马克思的影子。他们与俄国人的精神叠印在一起了。二是深挖出了宗教与人性的深井,不断地向人的极限挑战。三是俄罗斯形成了一个知识阶级,这个阶级渐渐地与皇权与社会贵族脱离了关系,能够独立地站在人间的舞台上。中国在那时似乎还没有这样一个知识阶层,读书人还在枷锁间挣扎与抗击着。当《死魂灵》、《毁灭》这类作品译成中文后,中国的读者才能真正感受到了独立精神与艺术间的关系。而且惟有这一精神的存在,文学与绘画的气象才能从士大夫的情调中走出,自立于芸芸众生之中。我以为只有在这个层面上,我们才能理解鲁迅在现代文化史上的价值。同样的,他把绘画与文学间的姻缘,生命化了与精神人格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