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岩的意义
在文学阅读越来越陷入低迷的时候,海岩以他的写作创造了一个奇迹。他的小说,从早期的《便衣警察》开始,直到最新出版的《河流如血》,几乎每一部作品销量都在数十万册,都是名副其实的畅销书。这使他成为当下很少几个拥有广泛读者群的作家之一。他在接受记者采访的时候曾经这样说过:“我特别在乎我的读者会不会不耐烦。”这句话很可能包含了海岩写作的全部秘密。他接着说:“我的小说,我希望除了有耐心、对文学有兴趣的人看,对文学没有太多的爱好的人也能看。一个小说,卖给圈里人读不会超过一万册,卖给文学爱好者读不会超过五万册,如果你希望有更多的人读,那么你在表达的方式上、内容上,都要考虑更多的人,他怎么跟你沟通。”
这正是海岩的高明之处。高就高在,他敏锐地抓住了当下文学写作的关键问题。如果说此前人们更看重的还是文学在文体、结构、语言、技巧等方面的实验,或者是在表现内容上寻求如何突破的话,那么,进入上世纪90年代以来,重新构建与读者的关系,就成了文学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之一。而海岩的意义就在于,他以其多年的写作实践,探索了与读者建立良好关系的各种可能性。
作家希望与读者建立良好关系,不等于取悦读者,而是从重新认识文学的角度,肯定读者的地位和作用。文学本身并不产生意义,只有通过读者的阅读才能使之具体化,即以读者的感觉和知觉经验将作品的空白处填充起来,使作品中的未定性得以确定,最终实现文学的价值。所以,有一种说法认为,凡文学,总是由三个部分构成的,即作家、作品和读者。其中任何一个部分,都不能单独构成事实上的文学。这是个三位一体的交流过程,通过复杂的,兼有艺术、工艺及商业特点的传播渠道,把身份明确的一些人(作家)跟多少有点匿名的集体(读者)联结在一起,所谓文学,就是这样一种最终完成于三个部分的交流互动。在这里,读者的身份和地位都发生了巨大变化,他们不再是文学作品被动的接受者,而是以阅读的方式加入文学本文的再创造过程。这样一个简单的道理,我们一直不明白或不想明白。我们宁肯盲目相信文学本文的自足性,也不愿意深究,在整个文学的链条中,读者应该占有怎样的位置?
但是,海岩的写作从一开始就选择了人们喜闻乐见的方式。《便衣警察》是海岩早期写作中颇具代表性的一部作品。这部小说奠定了海岩写作的基础。后来的作品多有变化,甚至有很大变化,但万变不离其宗,其基本方面都还保留着。这里所谓基本方面,其实就是两面,一面是情感,一面是情节,而变化了的只是故事中的人物以及所发生的地点和社会历史背景。
写情感是海岩的拿手好戏。他讲故事,主人公多为警察,其中必涉及一个案子。他的本事是在案件发展过程中悄悄植入情感的种子,为它浇水、施肥,培育它成长,最终长成一株参天大树。这在《永不瞑目》、《拿什么拯救你,我的爱人》以及《玉观音》中都有很突出的表现。往往有这种情况,到最后,情感成了推动案情发展的主要动力,案子破没破已经无关紧要,读者对主人公情感归宿的关心甚至超过了案子本身。所以,有时人们会习惯地称他“言情”作家,或者,将他的写作归入“公案加言情”的模式。这不是一种很准确的归纳,他也一再表示,不喜欢“言情”作家这个称谓,更不希望人们将他比作琼瑶或张恨水。尽管如此,我们却不能抹煞他的这个特点,其实也是他的优点。无论他自己怎么看,在他的小说中,这个“情”字都是分量最重的。不过,他的言情,又不止于男女之情。以最新出版的《河流如血》为例,小说写了一对父子心中滴血式的情感裂变,也写了母子情、姐弟情,以及年轻人的恋情和义气。小说因此获得了震撼人心和打动人心的力量,并蕴涵着一种博大的、充盈于天地之间的悲情。
如果说,寻求情感上的共鸣,是海岩跟读者沟通的内在途径的话,那么,把故事讲得委婉曲折,情节安排得出人意料,悬念设置得扣人心弦,气氛渲染得高潮迭起,就是海岩所做的与读者沟通的另一种努力。喜欢读海岩小说的人很多,这些人中,有些可能是热爱文学的人,但更多的,是对文学并不深知的社会大众。他们喜爱他的作品,只是因为,他的作品读起来感觉轻松,而且欲罢不能。他的智慧,就是他真切地了解我们的好奇心。这是我们作为人的弱点,而讲故事的高手总是善于利用这个弱点。海岩的小说能使当今很多缺少耐心的读者,将紧张饱满的情绪保持到最后一刻,这样的小说在每年出版的近千部小说中还是不多见的。
现在看来,海岩成功地解决了如何与读者沟通的问题,而且,提供了一种有益且有效的关系模式。这正是海岩写作的意义所在。对于海岩来说,他的写作可能还有许多别的意义,但无论如何,这个意义是不应该被忽略的。据说,至今,海岩还不能为文学界所接受,理由无非是,海岩的小说都是为拍电视剧而写的,不是纯文学。搞文学的人瞧不起电视剧,这不是什么秘密。但因此而殃及写电视剧的人,却有点儿不公平。不是说文学界一定要接受海岩或海岩一定要被文学界所接受;也不是说,海岩就一定很在意是不是被文学界所接受。但这种傲慢的态度其实是很不好的,至少显得不那么大度。这倒从另外一面证明了海岩在当下的不可或缺,也提醒我们,文学要和读者建立良好的关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