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出历史折射的光谱(刘晓川)
散文究竟应该怎样写?有人列出来好几条,一二三四五六,先怎么着后怎么着,怎样起承转合,好像只有这样写,才是散文的最佳状态。其实,我们看了这一二三四五六的教诲,反倒糊涂了,反而不知道应该怎么写了。作家高文瑞认为:“如果针对某种端起架子搞创作的现象而言,倒可以用码字来幽它一默,要是泛指写作,就觉得有点不妥了。”他说:“密密麻麻的字就如同板上的面团,任你揉,任你抻,变化出各种各样的形状。”“剪下一片云,一叶知秋;取出一滴水,映出大海。穿行其间,其乐无穷。”
高文瑞的散文集《画在京西古道》就是这样写的。文无定势,想怎样写就怎样写,想怎样抻怎样揉怎样变化都是“快乐的事”,只要剪下一片云,取出一滴水,告诉读者迫切需要告诉的心中的块垒,与读者一起分享你的观察与思考,以及你的欢乐与惆怅,无论是写人还是记事,抒情还是写景,只要是在“画”,仔仔细细地一丝不苟地画,都是“其乐无穷”的。
我和高文瑞似乎有相同的经历,他也在工厂做过工,然后到了二轻局的宣传处,然后又去了京城的一家报社,最后是在北京地方志办公室区县指导处任处长。相同的经历甚至是相同的性格,使我们有了更多的话题,日常的联系就多了起来。又由于我们的工作都跟北京郊区县有关,也曾相约结伴跑了几趟郊县。这样的关系,使我在读他的这本散文集时有了太多的亲切感,倒不是因为我们的私交,而是这本书中写到的很多地方如门头沟斋堂镇、川底下村、京西古道、京东张家湾通运桥、怀柔古刹红螺寺、延庆的烧窑峪村、漠河北极村,以及所写的众多人物如已故作家林斤澜和老工人女作家舒立珍、天安门国旗卫队等等,也都是我所去过的地方和熟悉的人物。但我却没有高文瑞勤奋,也没有他著述时那么认真,无论是他笔下的人物,还是他所探访的西藏高原、四川灾后重建的北川,亦或是北京郊区县的古镇古村,都能在他的眼里发现新鲜的别人很难想到的事情来。比如,他到西藏各地对杰出的寺庙建筑和灿烂悠久的文化,有纵深了解详细描述的冲动,以致他写的关于西藏各地的散文,能够详实地展现藏传佛教各教派所建金碧辉煌建筑的不凡的特点,以及蕴涵在这些伟大建筑中众多历史人物的经历和无与伦比的历史文化,读后让人收获颇丰。又比如他到延庆县的大槐树镇就联想到了山西的移民,到怀柔的红螺寺又联想到被称为“大明骨大清肉”的范文程,站在通运桥头又联想到“三言”作者冯梦龙和“二拍”作者凌蒙初曾来过此地……他的这些发现,来源于他对所要描述对象的喜爱,因此他要顶风冒雪,跋山涉水,风尘仆仆地到各地考察;来源于他对探访对象历史详尽的了解和每个现场细致入微的观察,也来源于在写作时尽量将新鲜的别人不知道的东西写出来,用他考察的成果诠释他思考和判断的正确,用充满生命的跃动的文字还原了五彩缤纷的生活,这不仅增加了散文的可读性,还授人以相关丰厚的知识和更多的审美情趣。
我很赞赏高文瑞在写作这类散文时的严谨,或许是跟他自己的地方志工作有关,他的散文里涉及到的所有地方和人物,都表述得十分准确,这种准确不是那种想当然的,而是采访和查阅了很多资料以后才落笔的。在他所写的很多篇章中,就有《北京志·川底下村志》《北京志·汽车工业志》《北京志·颐和园志》等志书的字样。当然大量引述的不仅是当代的志书,还有许多典藏古籍,如《光绪顺天府志》《嘉靖隆庆志》《延庆县志》《明史·地理志》《日下旧闻考》《帝京景物略》《燕京岁时记》等等。可见他在写这类散文时,做足了案头工夫,因此,在散文中氤氲着历史的湿润气息,穿插着古老浓郁的中华文化传承。
近些年,许多作家都在写作历史文化散文,高文瑞也曾出版过一本历史文化散文摄影集《京都志趣》,在这个领域开辟了自己写作的一条新路。在他的这本新作《画在京西古道》中就有很多篇章是有历史文化散文意味的。但我认为,高文瑞的这类历史文化散文有其新的意义,即他不是仅止于对历史事件的搜集和罗列,也不仅止于对历史人物纵向和横向的比较,而是非常强调他的主观的“亲历性”,即他一定要到他所展开抒写历史事件和人物的地理环境实地考察一番。在他的这些散文中都有他活跃的身影,还有他对当下与历史景物的比较,有他与当地人们的交流,这样再融合他对历史资料的掌握,就非常生动地写出了他“亲历”后的观察与思考,以及探究历史真相后的欢乐与惆怅。这种动态的亲历,让人阅读时没有那种始终沉浸在久远的历史漩涡中的沉闷感,而是立足于当下,以精雕细刻的姿态“剪下一片云,取出一滴水”,以当代人的眼光画出那片云和一滴水背后历史折射的七色光谱,娓娓动听地跟你拉家常讲古老的故事,活泼有趣,亲切感人,拉近了与读者的距离。
剪下一片云,取出一滴水,意在浪漫地泼墨作画,而高文瑞笔下的文字,就是他画的久藏心中的那片色谱分析出的斑斓的风景。
(原载2014年3月13日《北京日报》第19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