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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最重要”(韩小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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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国作家网
作者:韩小蕙
发布时间:2014-01-14

  对于散文来说,2013年注定是一个要留下意义的年份。

  回想去年元旦午夜,当新年的钟声庄严敲响之时,也许没有谁会想到新一年即将来到的巨变。2013年的变化之巨大,超过了以往任何一个年份——如果说“地球村”这个词使全世界的空间变小了,那么“微革命”则使时间的变化加快了,确实有太多的东西来袭:微博、微信、易信,支付宝、余额宝、菜鸟计划,iPad(平板电脑)、iPhone(智能电话)、iWatch(智能手表)、iGlasses(智能眼镜)、iClothing(智能衣服)、iShoes(智能鞋),指纹和人脸识别、3D打印、4G时代、基因分析和预言、云计算、大数据、跨界……令我们眼花缭乱,手忙脚乱。最要命的是,我们还逃无可逃,比如,微信的全国用户已经突破了6亿人,6个亿啊,除却老人、孩子,文盲、电盲,庶乎人手一“信”。

  “微革命”浪潮滚滚,技术上的革命引起了全方位的变化,“人类将重新改写各个行业的现状,包括未来”。在此背景下,“微文学”也引来了浪花翻滚,惊涛拍岸。

  “微文学”的主要表达方式是“微散文”,相比6个亿的读者(加上微博、博客的用户,更超过了这个惊人的数字),哪一家报刊能与之匹敌?2013年春天,我向编辑家朱伟约稿,他多少有些挑战地说:“你们报纸的发行量有多少?我的微博粉丝已有60万啦。”

  于是,号称传统(或曰正统)的文学报刊和作家们,再不能不正视“微文学”的庞大存在了!

  “微散文”横空出世

  据有关机构研究得出的结论,微信上的内容,有三成是各类信息,有三成是健身等各类知识信息,有一成杂项,剩下的三成即文学意义上的散文和随笔写作。

  2013年从夏到秋,笔者所就职的《光明日报·文荟周刊》上,连续推出了两块“微信选登”版和两块由微信文章引发的原创专题随笔讨论版。所刊登的几篇文章,首先是深深打动了我,有的甚至读一遍就热泪盈眶一遍。

  《一个北京导游眼中的藏族人》,顾名思义,是一位不知名的北京导游写的。作为专业导游,他带过的各个层次的旅游团多达数十个,以往几乎所有团的成员,都呈现出不守纪律、擅自离团、乱挤加塞儿、随地丢弃等不文明行为,还稍不满意就大叫“投诉”、“退款”等等。可是全没想到,原以为土、脏、落后的藏族老人旅游团,却以他们的善良、平和、真诚、守纪律、信任人,征服了导游的心。该文只是平实地记录下他带团所发生的几件事,比如永远把腿脚不方便的老人夹在队伍中间、遇到问题从不抱怨等等,没有任何文学性渲染,而藏族老人们的高尚形象即跃然纸上;无须任何精心结构,他们的一桩桩“行善即福”的行动就已经感动了读者。分手时的依依不舍化为了北京导游的思索:文明究竟是在浮华的都市、在时尚的红男绿女之间,还是在不那么发达的、保持着原始本真的边远农村?世界上高贵的和低贱的标准到底是什么?这一切都需要我们反过头来重新思索。

  《太空授课还带来了什么》,乍一看像科普的题目,其实是讲述了王亚平50分钟授课背后,中国军力和科研水平所达到的高度。该文行文朴素,叙事简洁,是振奋人心的正能量佳作。

  最让我热泪盈眶的是《老板,您能请我父亲吃饭吗》一文。作者为公司的最低职员,讲述出打工者的自尊、人生理想和对人与人之间互为亲情的期盼;不仅成为成千上万打工者的代言人,也直接击打着广大民众向善、友爱、温暖的内心深处,并呼唤中华民族“仁、义、礼、智、信、亲、孝”优秀传统精神的回归与张扬。文字是那么的平实,语言毫无丽藻,却赚足了人们的眼泪。

  通过以上诸篇,大体可知“微散文”所具有的特点:

  1.全民性写作。在微信时代,人人皆是写作者、亲历者、参与者,并且还是阅读者与批评者。没有门槛,没有准入证,标准是统一的客观存在——即好与不好,写得好就有读者并且被大量转发,写得不好就被自行淘汰。没有谁能操控它,无论是商业的操作(利润、资本),还是行业的垄断(行政的干预,比如各种奖项),谁也不能把它攥在自己的手心里,这是真正的百花齐放。

  2.文学是人学。散文最重要的永远是内容,是选题、是思想,然后才是表达。“微散文”之所以赢得人心,甚至在年轻人中间、在民工中间拥有着大量拥趸,关键在于它们大多是接地气之作,直抵生存中最核心的部分。它们张扬人性的温暖,描绘真善美,弘扬社会正能量,表达的是向上的升华,这是纯文学最应该加以学习的。

  3.艺术标准。首先是好看,不炫技,不标新立异,不求语不惊人死不休,但求情感宣泄,渴望与人交流;结构上考虑不多,能把故事讲圆了既可;文字上不拔高,不硬往上够,能达到畅晓明朗、行云流水就好。因此,基本特色就是朴素、朴实,没有额外的主观抒情与形而上的演绎。可以说,“微散文”是群众文学,其中也不乏许多水准较高的佳作。

  但也有例外。比如《装B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就是横空出世的作品。该文以辛辣的讽刺口吻,嘲笑了社会中的“装”(装腔作势)一族,无情地把他们装高雅、装深沉、装贵族、装精英、装一切能超越大众水平之上的种种表演一一撕破,期求还原社会本真、生活本真、人性本真,期求人们在大地上踏踏实实地生存,老老实实地做人。其精彩之处,犹在它的内容,作者知识面广博,学问与多方面修养兼备,论述起各个行业都得心应手。我们随便引上一段:

  你偷偷把手机铃声从《我的歌声里》换成肖邦的夜曲,王菲、张国荣的CD扔掉。你万青,你痛仰,你Pink Floyd,你Guns N`Roses,你从流行听到爵士,从摇滚听到古典。别人问起你最喜欢的歌手?你四十五度角仰望星空,眼神虔诚地说出一句:“In Bach We Trust。”念到Bach的ch时上腭抬高,发成“喝哈”轻读加连读的效果,一口纯正的柏林口音,德味!

  类似这样的段落涉及网络、科技、经济、政治、外语、音乐、美术、文学、影视、时尚等各个领域,且都有精彩述评,妙语连珠,读之令人耳目一新,看到了纯文学领域里看不到的别致风景。

  笔者认为,存在决定意识,决定表达,决定创新,决定历史。“微散文”的出现,显然是社会生活发生了巨变的结果。随着“微革命”的大步前冲,“微散文”乃至“微文学”还会春草茵茵,夏花荼荼地生长和开放,并且其中的一小部分会结出硕大的秋果。

  纯文学散文疆域的拓展

  2013年的纯散文创作依然汹涌澎湃,数量众多。其中有些令人耳目一新的佳作,均为勇往直前的探索之作,令人钦敬。

  王安忆的《阳光下的魅影》记述了她的意大利之行,与别的域外散文皆不同,这是一篇感觉先行的主观性作品。游记哪有主观的?但王安忆这篇确实是。在她的感觉里,罗马、威尼斯、佛罗伦萨……似乎都是另外的一个非人间世界,空气中充满了我们肉眼看不见的小精灵,通过这些鬼魅的飞动、活跃、跳荡,她看到和感觉到了千年意大利文化积累的灿烂与辉煌。一非人间,二非人类,王安忆此文就写得如梦如幻,随心所欲。游记的确可以翻出新桃,王安忆用她超群的智慧,将散文写作的可能性推向了无垠。

  陈世旭的长篇散文《北国原野在讲述什么》似乎是在半空中写的,以俯瞰的眼光,全方位地凝视着我国东北大平原,竭力追问它的辽阔、丰饶、五彩斑斓、万千灵动和深厚背景。作为一个南方人,作者对东北大平原的观察既可以是宏观的,也可以微观到一朵野花、一棵小草、一只虫儿。作者文笔一流,既大气磅礴,如诗如画如交响乐,也像微雕,纤毫处栩栩如生,石上开花。但最感动我的,还是他饱满的情感,非为了写而写,而是以亲兄弟亲姐妹的立场,喜滋滋地诉说着他所看到的人与事。“横看成岭侧成峰”,陈世旭的这篇大散文,把对东北的理解与描述,提到了一个全新的境界和高度,也使散文的表达向度得到了大大拓展。

  薛尔康的《伦敦的兵气》写出了他对英国的一个独到发现:在这个昔日的日不落帝国里,几乎所有的街头雕塑都与铁血有关,都是对战争的祭奠。沿着这个发现,他的英国之旅一下子就变成了对殖民主义英国的专题考察——作者不仅像众多旅游者一样,看到了伦敦塔、大本钟、威斯敏斯大教堂、温莎城堡……同时,他也看到了这些巍峨建筑背后的血与汗,更看到了当年那些海外殖民地向大英帝国输送的白银、白骨,以及千千万万奴隶的血与泪。虽说现在的世界秩序已发生了很大改变,“殖民主义”这个词也快被年轻人所不识;但历史就是历史,不能只看到今天“地球村”一派光鲜的表面,而忘记了人类曾经遭受的战争涂炭,何况还有个“温故而知新”的现实面对。薛尔康的文章深刻体现了散文写作的原则之一:“思想最重要”(张中行语),观点是一篇散文有无深度的重要因素。

  王巨才的《我的两个母亲》深化了这个传统题材。向来各个编辑部都对写父母的文章又爱又怕,因为天下家庭大体一致,父爱坚挺如山,母爱舍己无私,所以最容易雷同。王巨才的不同在于他有两个无私地疼爱他的母亲,而且他口中的母亲非生母,生母反而被他唤作“阿姨”。这两位慈母的针针线线,早就被细密地缝在他的心里,今遇机缘倾吐而出,虽叙事平实,文字沉静,情感却激流直下,白练涛涛。

  在文字上发力探索并卓有灿然光彩的,还有徐刚、朱伟以及众多青年散文家。徐刚的文字一向具有诗性的光芒,如今在读了大量古典、写了几部名人史传之后,“庾信文章老更成”,在诗意上又增加了浓厚的书卷气,如其《漫步风景》一文:

  经典的风景总是历史的,原始的,是大地之上的自然物,经过千百年甚至是更久远与人类心灵碰撞交接后,生出的赏心悦目,其美若何!于是,风景出焉!风景为古老,为原始,何以故?虽然,我无法求证“风景”这一词语生成于何时何地,但“风”字却含有极遥远的历史性。典籍载“伏羲风姓,以木德王天下”。伏羲,三皇之首,“风”是中国第一个姓,又加以“木德王天下”。木有何德?柔也,高也,孕育并庇荫万物也。风中之木,风从东方来,繁体的风字从虫,风吹虫动,有生殖意,然后百物生,滋荣向茂,含自然崇拜的意味,有神话传说的玄妙。那是中国最古老、最经典的风景。

  短短一段话只有262个字,其中却有历史、有典籍、有学问、有识见、有文笔、有诗性,扑面而来的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浓香。感觉里,像是坐在书斋中,正襟危坐地写下。朱伟的博客散文,一字一词一个标点符号,都在“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的境界里。比如《一岭桃花红锦黦》一文:“桃花红,李花白,桃李一起竞放,并称为群芳领袖。李本是桃之陪衬,桃花色艳,李花色淡。但自《乐府诗集·鸡鸣》中说,‘桃生露井上,李树生桃旁。虫来啮桃根,李树代桃僵’后,不仅‘托荫当树李’,成蹊亦谢李径了,因为‘桃蹊惆怅不能过,红艳纷纷落地多’。李花之美在繁而雪白,所谓‘盈林银簇簇,满树雪成堆’,有香雅洁密之妙。”这种对文字的精心雕刻,与徐刚用笔写下的散文有同质之妙,可见写作不在工具而在心,朱伟是笔者所见到的最对文字怀有敬意的博客作者。

  在此意义上,年轻作家们还需要认认真真地向老作家们学习。尽管有马小淘、郑小驴、纳兰妙殊等青年精英的散文作品,但整体上看仍差强人意。时间流逝得飞快,“80后”们如今也都已是“三十而立”或即将“而立”了,这岁数与当年新时期冲决而出的那批著名作家们相比,已基本是处在同一个年龄段,但为什么还远远未能顶起大梁呢?这当然是一个需要深入研究的综合性问题,不过,对文学神圣感的弱化,对文字敬畏感的消解,对中国传统文化精髓的知之不深、领悟不够等,也的确是造成青年作家们在深度、广度和高度上远不能跟老作家们相比肩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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