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声(李培禹)
在第20届北京国际图书博览会开幕式上,听到王蒙先生谈他9岁时开始读课外书,那是从“民众教育馆”借阅到的雨果的《悲惨世界》。那时,他还没有一本花钱买的属于自己拥有的书。而我,9岁那年已经有了我人生中的第一本书。那是家庭生活困苦的1963年,在母亲的操持下,全家人省吃俭用,才能按时给我交上5元钱的学费,哥哥、弟弟的学费却经常拖欠。记得比我大三岁的哥哥和比我小两岁的弟弟曾委屈地问母亲:为什么?母亲说,培禹是班长,他不按时交学费,怎么带领全班同学啊?
其实,疼爱我的不止母亲一个人,已经考上师范学院,有了一定生活补助的姐姐,也一直偏爱着我。9岁生日那天,姐姐竟从王府井新华书店买回一本书送给了我。那本书的定价是0.26元,那是姐姐从自己的伙食费里节省出的钱啊!
现在,我要郑重地介绍我拥有的第一本书了。当然,还有我和这本书的故事。
这是一本诗集:《回声》,作者金波。
当年的我,一个刚满九岁的小学生,哪懂什么是诗啊。然而,当我翻开这本绿色封面的小书时,一下被吸引住了——
这绿色的山谷多么好,
有这么多红的花,绿的草,
还有满山的果树,
结着鸭梨、苹果和蜜桃。
这里还有一位小伙伴,
他整天在山谷里奔跑,
多少次我想见他一面,
只因山深林密找不到。
可是我唱山歌,
他也跟着唱山歌;
我吹口哨,
他也跟着吹口哨
他每天跟我学:
幸福的歌,爽朗的笑;
我们一唱一和的声音,
整天在山谷里飘。
如果你想知道他的名字,
你就向群山问一句:
叫你“回声”好不好?
他准会答应一句——“好!”
多美的意境,多纯的童心啊!除了这首《回声》,我至今仍能记得的还有《林中的鸟声》、《雨后》、《卢沟桥的狮子》、《走过高门楼》等,那首脍炙人口的《怎样做时间的主人》,我还在小学新年晚会上朗诵过。《在老师身边》谱写成歌曲后,当年的小学生们哪个没唱过?“自从踏进学校的门槛/我们就生活在老师的身边/从一个爱哭的孩子/变成了一个有知识的少年……”
这优美的诗句陶冶了我的情操,这难忘的歌声伴着我长大成人。我心中印上了一个神圣的名字——金波。
后来读了一本又一本的文学书籍,《回声》却真的像那山谷间的回声,绵绵不绝地刻录在我知识宝库的“内存”里。我的外甥上小学后,我郑重地把《回声》送给他;他考上大学后,又把这本书包上新书皮,传给了刚刚跨入小学校门的我的小侄儿……就这样,一本小书传了五十年,终于“失传”了——我怎么也找不到它了。晚辈们看我失落的样子,纷纷去书店买、去网上淘,可他们把一大摞金波先生的诗集抱给我时,却仍不见《回声》的踪影。
其实,几年前本有机会去拜见金波先生,那年是他70岁生日。我负责的日报副刊部通过了金波的人物选题,我思来想去,最终放弃了难得的采访机会。一是怕自己写不好这篇文章,愧对我的偶像也愧对读者;二是我的同事,也是作家、诗人的彭俐,自告奋勇要去采写。原来,彭俐也是他的“粉丝”啊。那篇发了整版的大稿写得好棒啊,标题是《金波:70岁的童年》。在看彭俐的稿子时,我又一次被这位著名儿童文学大家的情怀深深打动。最后签发清样时,我注视着版面上老诗人慈祥的笑容,默默地向他致敬!
真是有缘。前不久,我得知《勤俭是咱们的传家宝》这首传唱了半个多世纪的歌曲,也是金波老师的原创,就向他约稿。稿子在作品版发出后,我给老诗人寄样报,附信中顺便提及我与《回声》这本诗集的渊源。不成想,几天后我竟收到了金波老师的邮件,急忙拆开一看,啊,一本绿色封面的诗集:《回声》!原来,老诗人把他保存至今唯一的一本样书,寄给了我。他在给我的短信中写道:“培禹,希望那本诗的小册子,带给你美好的童年记忆,并对我以后的作品给予指正。金波”。
我抑制着自己的激动给他回信:“金波老师您好!寄我的书收到了,望着《回声》,我竟激动了好一会儿。这是我人生文学的底色,一生享用的美的滋养。像我一样的受益者都会感谢您的!望您多多保重身体,晚年无比幸福!培禹”
算来,金波先生今年已然78高寿了。刚刚颁发的第九届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德高望重的他当然入围。但他得知后立即给中国作协党组写信,要求退出评奖。他诚恳地认为,“自己的作品没有超过以前获奖作品的水平,还是把机会让给中青年作家们吧。”
他晚年的“回声”,依然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