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中有异　淡而有味——读李燕蓉的小说集《那与那之间》(白烨) 

　　从2005年到2012年，山西的李燕蓉在小说创作上的跋涉已届七年。2012年，她的小说作品入选“二十一世纪文学之星丛书”，名为《那与那之间》 的小说集由作家出版社于年底出版，这可视为她七年小说创作的阶段性成果。集中阅读了这部小说集之后，先前对李燕蓉不甚了了的，有了更多的认知，已有一些粗浅印象的，又更加得到了深化。我以为，李燕蓉的小说创作，不仅在逐步形成自己的个性化特点，而且在“70后”中也有相当的代表性。因而，阅读和讨论她的小说创作，具有一定的管中窥豹的意义。

　　总体来看，李燕蓉既有着“70后”们的一些共性化特征，如更为重视“日常化”生活和“小人物”形象，使过去的宏大叙事所忽略的生活层面和人物群体得到了前所少有的观照等。与此同时，她又具有自己的独有个性，如高度关注个体性的人物情态脉动，乃至整体性的社会情绪流动，作品更具有静观默察的细密性，隐志相及的真切性。

　　从《那与那之间》这部小说集来看，李燕蓉小说创作的这一特有个性，主要表现为两个方面或两类写作，这就是既以伴之于平常的无常来体察人生，又以隐藏于日常的荒诞来审视人性，两种视觉与两副笔墨，使她由看似矛盾的两个取向的交替并用，营造出属于自己的一片独特的艺术天地。

　　在李燕蓉的笔下，满是小日子的小波澜，多为小人物的小悲欢。但这些诸多的“小”汇聚起来，却让小日子坦露出自己的滋味，小人物显现出自己的色彩。更多普通人的人生原本就是这样，少有轰轰烈烈，多是鸡零狗碎。由此，也显现出了“小”的难处，“小”的不易，“小”的艰辛，“小”的况味。这种淡而有味的意境，在李燕蓉写作之初就露出了端倪。如《3%灰度》里的小奈，本想以周末逛街放松自己，但先是遇到懒得搭理他的马温，后又在澡堂碰上阴阳怪气的老杜，本想使心情好起来的他，结果却适得其反。这一切又都延续到晚间给宣传册封面作底色，怎么调试，印在纸上的“只是一种脏兮兮的灰调”，总是“无法找到那个3%灰度”。心绪难得好转与色彩难以呈现，看起来是不搭的两件事，其实都是相同的例证，说明着在具体生活之中，愿望与实际的常有悖逆，理想与现实的总有差距。小奈之无奈，实为人生之常态。这些生活中并不怎么起眼的芸芸众生，作者李燕蓉却都给了他们以高度的关注与应有的尊重。她不仅把镜头对准他们，聚精会神，绝无旁骛，而且设身处地地倾听他们的心声，倾诉他们的心绪，这是为普通平民描形造影，更是为日常生活号脉摸经。

　　人们习焉不察的生活，习以为常的惯性，常会潜伏着荒谬，藏匿着荒诞，这些看去像是搞笑剧的情景，其实内里又是悲情剧，这是李燕蓉小说创作关注较多的又一题旨重心。她在这些作品里所写到的人与事，几乎每天都在我们的身边发生，人们因为身在“庐山”之中，已经见怪不怪，浑然不觉了。但经李燕蓉用她的方式叙说出来，用她的语言描述出来，那隐于常态的异态，藏于日常的荒诞，就格外扎眼地凸显出来，让人在惊愕中惊异，在惊异中惊醒。即如《开始熟睡》中的莉香，一直把离婚后的找人再嫁作为生活重心，交友遇上青年法医何健雄之后，便依循着惯性幽会、上床和“熟睡”，而何健雄多把她当成生活中的一桩病例实验，表面上看去卿卿我我又谈婚论嫁，实际上并无有真正的爱情投入。这样的依循着惯性的“熟睡”式婚恋，在生活中并不少见，只是无人去认真洞见其中的问题罢了。《大声朗读》和《那与那之间》，也是直面当下现实生活中的怪异现象，在人们忽略的地方揭示出隐于寻常之中的异常。前者由某精神病院在一次征文活动中，医生为病人代言，好人充当病人等，发出了到底是谁真正有病的诘问。后者则由某美院研究生李操失忆之后发生的种种事情，揭示了学界以小题大做、借题发挥等方式表现出来的浮躁、虚荣与荒诞。在这里，黑白颠倒，是非混淆，都信手拈来，毫不费力。人们由此感到的，不只是可笑，还有可怕和可悲。这些从个人的日常生活到公众的社会生活的揭短亮丑，需要的不只是敏锐的观察力，显然还需要强劲的腕力。这样才能在透视事象的同时，真切揭示出问题的根由所在。李燕蓉正是兼备这两种艺术功夫，才做到了面对荒诞现象的既不手软，又游刃有余。客观地说，一个文学新人具备这样的文学功力与艺术勇气，是十分难能可贵的。

　　好的文学写作，诚如严羽在《沧浪诗话》里论说好诗时所说的那样，应当力求“语忌直，意忌浅，脉忌露，味忌短”。这样一个深藏若虚的艺术标准，同样适用于小说创作。李燕蓉的小说，无疑是朝着这样一个方向去努力的。这也是李燕蓉和她所属身的“70后”们，为当代小说创作带来的新气息，新风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