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诃夫的不甘和反抗——评北京人艺版话剧《万尼亚舅舅》【转】
由李六乙执导的北京人艺版话剧《万尼亚舅舅》近日登陆首都剧场。 《万尼亚舅舅》是契诃夫的代表作之一,写于1897年。而当时距离他的另外一部作品《海鸥》演出失败仅有一年只差。 《万尼亚舅舅》或许可以看做是契诃夫的不甘和反抗。同样是小人物的悲剧,对《万尼亚舅舅》的一般化解读是:用更多的笔触表述了生活的无意义,人生的疲乏和困顿。
故事发生在一座小小的庄园内,平静的生活被教授及妻子的归来打破,一方面万尼亚将教授(自己的姐夫)当神一般供养,却发现教授的平庸伪善,令自己万分绝望;一方面他沉迷于教授年轻美丽的妻子,陷入痛苦的深渊。而教授的女儿索尼娅似乎面临相同的困境:她被自己的父亲带来的精神和物质的双重负荷压得快要窒息,又深深迷恋着绅士范儿的乡村医生而求之不得。当所有人几近崩溃时,教授提出要卖掉庄园去换取自己自由的都市生活,万尼亚终于拿起了枪反抗,这令教授及妻子不得不离开庄园。生活似乎重又归于平静,但无止境的劳累和重荷还未停止。
李六乙的舞台总是清爽干净,此前由他执导的《安提戈涅》到《俄狄浦斯王》 ,演员均是缓缓穿过舞台,带着某种仪式感。 《万尼亚舅舅》也不例外:舞台两侧的进场口和下场口被台上的所有演员“封锁” ,演员从开始到结束全场不下台,即使文本里人物缺席,所有演员依然在各自的空间里完成舞台动作,即使在暗处一角。这样一个密闭的空间便是契诃夫笔下的庄园,压抑、空虚,人物漫无目的、惶惶不安,所有人都各怀心事,相距不远却互看不见。
这一版的舞美设置淡化了契诃夫的现实主义色彩,以高低错落的白色座椅有序散落而代之以庞杂的实景,平庸的小人物穿梭其中,观众深谙角色的无力。舞美背景压抑的围墙扑面而来,仅留矮小的一扇门。钱钟书曾说,有了门我们可以出去,有了窗我们可以不必出去。李六乙似乎也不打算让这帮无聊的人出去,他残忍地将他们挤在一座庄园里,每日抬头即要面对不得的爱情和虚妄的人生。
卢芳饰演的教授妻子叶琳娜,成为本版的中心人物,一开场即缓缓踱步于舞台,定格在灯光中心又缓缓回到侧幕位置,长达两分钟。在之后上场人物的表演似乎有意与身处暗处的叶琳娜对话,即使此处人物缺席。在契诃夫文本的开篇,教授与妻子叶琳娜深藏在几组人物的对话当中,是讨论的话题,但本剧的中心人物实为万尼亚舅舅与索尼娅,他们对希望和爱情有着相似的追逐,契诃夫在于展现其虚妄无意义的劳作、将一己之心积存在他人身上。教授和妻子便是这份情感积存的载体。而在北京人艺版中,本该是主角的万尼亚舅舅和索尼娅两人却调度简洁、舞台行动缺乏。
契诃夫的剧作有意淡化戏剧冲突,例如在《海鸥》中,特里波列夫吞枪自杀,此处本是强化冲突的好机会,但原作只借医生的口间接告知,继而又是一家人欢快的聚会,对自杀事件再无渲染。 《万尼亚舅舅》同样如此。著名戏剧评论家童道明说,契诃夫的人物是平静的河流下蕴藏着翻滚不息的力量。戏剧中的弱化冲突对于传统的观剧习惯是一个极大的挑战,因此常常有人读起契诃夫的文本会有很难被代入的感觉,如何从琐碎的日常对白和看似无关紧要的台词里嗅到契诃夫笔下的悲剧是极其困难的,因此各个国家排演契诃夫都绝非易事。北京人艺版的舞台呈现是在原基础上又加以淡化冲突,原本面对面的对话变成了布莱希特打破第四堵墙式的述说,人物之间的舞台行动也变得简单,这需要观众能耐得住性子去安静地接受扑面而来的大段台词。
借用米兰·昆德拉的新书书名《庆祝无意义》向契诃夫笔下的人物和当代同样存在的困惑致敬。“无意义”是我们存在的本质,我们将用无意义延续一生,但是劳作和追逐不能停止,就让我们背上生活,举杯一起庆祝这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