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评论丨王一川：一颗经久不衰的乡村创业之心——谈谈电视剧《高山清渠》的美学特点  

　　由北京利畅天扬文化传媒有限公司出品的电视剧《高山清渠》，是一部以“时代楷模”“全国脱贫攻坚奖奋进奖”“最美奋斗者”等多种荣誉获得者、贵州遵义原草王坝村支书黄大发事迹为原型的人物传记剧。它在原型的感人事迹基础上加以虚构和想象，生动地讲述了黄大发带领村民历时三十余年在高山悬崖修建“生命渠”（又名“大发渠”）的感人故事。据有关资料介绍，这条渠主要由当地农民以锄头、钢钎、铁锤等人工人力建成，修造于高山绝壁间，跨越3座大山、大小9个悬崖，主渠长7200米、支渠长2200米，难怪有着人间奇迹的美誉。问题在于，这样的人间奇迹本身已经很奇异而感人了，但如果以电视剧样式去再现，如何做才能让观众愿意再花时间去看呢？可想而知的是，观众肯定不愿重复已经从新闻纪实、报告文学和短视频等多种样式中看到过的那些报道，而是希望能够从中充分地激发出自己的自由想象力，去尽情寻找和洞悉那些掩隐于表面现象背后的深层隐秘因素。这部剧想必正可以顺应和满足观众的这类鉴赏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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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　年代剧样式和现场感

　　该剧确实在美学创新上付出了多方面的努力。引人注目的是，它以年代剧样式讲述黄大发的修渠历程，可以小中见大地再现20世纪60年代起的三十余年岁月景致，其中有人民公社化、“大跃进”、“文革”、排演样板戏、知青、思想解放等不同时代的风云变幻印迹，可以唤起上年纪观众的年代感以及年轻观众的新鲜感。同时，它还通过人物的穿着、房舍外观、室内布置、山林田园等的精心设计，可以逼真地反映贵州遵义乡村大山深处特有的地缘环境、地缘生活、民情风俗等鲜明特征，让观众产生很接地气、恍若重返往昔生活现场的亲切感。甚至就连当地农民常用的草帽、锄头等工具，富于年代感的墙上宣传画，一角和一元的人民币纸币，“文革”中宣传队排戏场面等，足可以还原当年的时代原貌。

　　02　立体式性格

　　刻画黄大发的平凡英雄形象，毕竟是全剧的核心目标。该剧没有满足于仅仅表现黄大发出于报恩意图而修渠的动因，而是深挖植根于其内心深处的不可遏止的创业宏愿：他耗费自己几乎一生的心血而做的，远不只是为了报恩，而是出于中国西南山区农民的强烈愿望：让家乡通上水，让乡亲们吃上米饭！为此，该剧着力表达他出于创业意愿而顽强修渠的勇敢精神和坚韧意志。而实际上，全剧在塑造黄大发性格上狠下功夫，着力凸显其始终燃烧的不竭的心灵，由此而建构起他的多重立体式性格：一是创业之心，积极寻找水源、团结全村谋划修渠引水、全力带领和支持乡亲们发家致富；二是仁厚之心，以仁义、容让、友善、宽恕、慈悲等个体德行修为去率先垂范，赢得村民拥戴；三是勇谋皆有之心，把敢于奋斗同机智与对手周旋结合起来，例如多次智斗关成瑞和关大祥父子，善于同许怀春既斗争又妥协、既大义凛然地征服又柔和地劝导感化；四是倚重科学文化之心，知道跟从徐宏良书记和下放的王世勋教授等学习科学文化知识，积累修渠的本领，甚至自己也进学校学习文化、接受培训；五是经久不衰之心，特别要紧的是他能够三十余年如一日地把上述精神都坚持下来、始终不渝地做下去、直到成功之日。这样一来，黄大发向观众释放出的是一种集多样性和丰富性于一身的立体式性格，一颗经久不衰的乡村创业之心。

　　03　镜鉴式方法

　　为了烘托黄大发的立体式性格，该剧还在人物群像塑造上采取了镜鉴式方法。主人公黄大发作为全剧富有人格魅力的中心人物，其中心地位和魅力离不开诸多次要人物的镜鉴式对照和烘托作用。这主要体现在，以有私心杂念和小伎俩的村干部许怀春，反衬黄大发的大公无私和仁义；以缺乏领导能力的庸碌乡干部陈大任，反衬徐宏良的光明磊落和知人善任；以有坏心眼的许怀春之妻田红红，反衬黄大发之妻徐开美的心地善良和纯净；以凤凰村关成瑞和关大祥父子的自私自利和阴损，反衬主要帮手型人物徐宏良的纯洁、正派。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正是诸多次要人物塑造上的用心用力，主人公和其他正面人物的形象得以镜鉴式地树立起来。

　　04　“中间人物”的闪光

　　还需要看到，作为镜鉴式次要人物的许怀春和陈大任两人，堪称全剧众多人物形象塑造上的两个闪光点。他们都不是坏人，但也不是很好的人，而是既有缺点也有一定善良品质的普通基层干部。要成功地刻画他们，其实难度很大，稍不注意就流于脸谱化或滑稽了。但该剧既逼真地叙述他们在日常生活中的那些私心杂念、小心眼、能力欠缺等毛病，同时又表现他们的那些真诚和善良从而可以变好的地方。正是他们性格中的那些弱点、不足，为黄大发的修渠事业增添了若干困难、挫折，有助于推进剧情，从反面衬托黄大发的正面性格和高风亮节；同理，也正是由于他们后来向好转变，也代表了黄大发的人格力量和得力工作所产生的积极效果。例如，第一次选村干部时，许怀春以小伎俩算计黄大发，再由陈大任糊涂断案，使得黄大发没当上；再如许怀春深感愧疚而心事重重时，黄大发主动找他谈心，言归于好，两人汇聚起带领村民奋斗的集束式力量。这两个人物可以说具有“中间人物”的鲜明特点，在全剧中有着反衬或烘托黄大发形象、同时展现当代乡村社会人物性格和社会关系的多样性及复杂性的修辞功能。当这两个“中间人物”立住时，黄大发形象得以更可信和更坚挺地走进人们心坎里。

　　05　仪式化形塑和多方合力

　　善于运用一系列社会仪式化美学场景去当众形塑黄大发的形象，构成该剧的又一显著的美学特点。诸如黄大发因许山林为救他而牺牲后德宝叔和许怀春对他惩罚和毒打，第一次选村干部时被许怀春算计，为购买农具而智斗关大祥，为救活全村人而杀死耕牛因而被抓走，为保护徐宏良和王世勋而先后与许怀春激辩等公共场面，它们宛如一条社会化公共仪式链，通过村民集体见证下的社会化仪式般场景，有力地形塑黄大发的高大形象，向四周释放其不平凡品格。

　　这种仪式化形塑手法也同时展现出黄大发性格的另一面：他并非孤独英雄，他的修渠事业始终得到村民拥戴和多方合力支持：以徐宏良和苏曼等干部为代表的各级党组织的指导和支持，由许山林、许奶奶和德宝叔等代表的来自村里长辈的家族精神传承，以徐开美、赵大山、许茂春、徐开富等为代表的普通村民的支持，以及以王世勋教授为代表的科学文化知识的智力引导。他的长期持续的修渠动力正来自于这些方面的有益综合。

　　不过，《高山清渠》后面几集中新出场人员较多（例如知青们）、节奏过快，略显匆忙。尽管如此，该剧透过独特的立体式性格、镜鉴式对照和仪式化形塑等美学手段创新，向观众刻画出一个有着报恩、创业、仁厚、勇谋皆有、倚重科学文化和经久不衰等多重性格特征的平凡而又不凡的乡村社会“脊梁”式人物。相信这样的“脊梁”式人物形象塑造，恰恰是顺应了当前社会对于英模人物的公共期待和集体想象，在当前社会状况把握方面和通向乡村振兴未来方面分别有着不容忽视的认知价值和集体励志价值。

　　（作者为北京师范大学文艺学研究中心教授，北京市文联副主席，北京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